信只写了几行,睡意又重新爬上了眉梢,阳阳倒在床上又睡了。这次睡得很沉,睡梦里见到了梁梁,穿着破烂地站在那里,倔强地看着她,一言不发。阳阳还看到了母亲、小郑和厂长一家。大家好像对着梁梁满面怒容。阳阳怕他们打梁梁,就走过去,拉了梁梁一把,想把他拉走。梁梁紧紧地抱住了她,抱得让她喘不过气来。醒来身上出了一身汗,觉得这梦不好,就把枕头反过来了。阳阳家乡有一个风俗,恶梦以后反过枕头,就可以把运气反过来。还说,小鬼儿看见枕头不是原来的样子,就会觉得认错人了。阳阳真的是好想好想他们,想得心疼。
一觉睡到了九点多,醒来已是艳阳高照,突然有人敲门。
“等一下。”阳阳便说着,披上衣服下了床,顺手把被子叠了起来。从门上小孔一看,门外站着两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对夫妻,四五十岁,头发有一些花白,亚洲人。阳阳打开门,探出头来,看着他们。“你早,”那位男子满面笑容,伸手向身边的女人优雅地一指,“这是我太太。”“可以进来吗?”夫妻两人望着阳阳。那男子的眼睛透过瓶底厚的眼镜闪着光芒。“请等一下。”阳阳回过头来,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一下房间,从挎包里拿出镜子照了照,不是很情愿地打开了门。
“你是从大陆来的吧?我们是本地教会的,想请你到我们家度周末,在那里你可以认识很多中国来的学生。”那位男子和蔼地说。
“是啊,是啊,很多人哩。”那女子表情有一些不自然,像是期盼。
“我晚上要赶作业呢。”阳阳说。
阳阳确实有作业要做,不过不是很急,她对教会没太多兴趣。
“时间不很长,”男子平和地说,“你还可以早一点回来。”
“就是么。” 那女子表情有些复杂,好像看懂了阳阳的心事,有些着急又有些责怪。
“好吧,我去。”阳阳不忍心拒绝这对老人,可转念一想,说“我不会开车。”
“我们晚上六点来接你的。”
那男子站了起来,看了那女子一眼,“我们还要走一家。”
阳阳把他们送到了楼下,楼下有一群人围着条桌吃饭。阳阳默默地走进了厨房,想煎个鸡蛋吃。厨房里有一个非洲黑人和一个白人在做饭。那个黑人把绿色的香蕉剥了皮,放在一个深深的锅里煮,香蕉在锅里冒着泡,看起来让人有点反胃。这能好吃吗?阳阳从没见过这样吃香蕉的,有点好奇,又不好意思问。倒是那位白人凑了过来,大方地伸出手,
“我叫埃美丽,外语系学生,我在语言系已经八年了。”
“我是阳阳,生物系学生。你是读博士吗?”阳阳握了握女人的手,这女人的手很绵。
“不是,我对博士不感冒,只是在混,请不要告诉我的妈妈。”埃美丽开玩笑地说。
“学语言有意思吗?”阳阳好奇地问--八年,她都在干啥??
“就那么回事吧,当助教打发日子,我在这个公寓里年纪最大了。经济不景气,没有合适的工作,就在学校里混了下来。一晃八年了,头几年申请过几个正式的职位,不断地希望、失望,慢慢地就安于现状,不求上进了。”埃美丽索然无味、无可奈何地说, “我下午要去商场买衣服,我们一起去好吗?”
“谢谢,我下午要洗衣服,晚上又有个约会,改日吧。”埃美丽风风火火地上了楼,下来时已经是另外一身打扮,手里拿着个电话机,一扬手,就把电话丢到垃圾箱了。“电话坏了。”埃美丽对阳阳笑了笑,一阵刺耳的马达声过后, 几个女孩开着一辆卡车上路了。非洲女孩凑过来,“埃美丽又发薪水了,钱总是在埃美丽口袋里跳舞,捂也捂不住。一有钱埃美丽总想把它花掉。” 黑女孩说着,自己乐了,嘎嘎地笑着,用勺子挑起了糨糊状的香蕉,放在嘴里,厚厚的嘴唇蠕动着,散发着一股酸酸的味道。
阳阳把一个星期积攒起来的衣服洗干净,把室内也清扫了一遍,夜色已经覆盖了窗外的一切。六点,那对夫妇的车准时地到了公寓前。
阳阳把满是肥皂泡的手在身上蹭了蹭,把打扫卫生用的衣服脱了,把门锁了,匆匆地上了车。
车子慢慢地驶过学校区,过了一个桥洞和一个灯火通明的加油站,进入一个安静的小区。这个小区的房子矮矮的,不像吴淼那个区那样漂亮。树木却很高大,连成一片,使环境更加幽暗。红绿灯也比别处矮得多,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路上的街灯与房子里透过的灯光,相互辉映,更添环境的寂静。车子慢慢地驶近一所两层小楼前,唱诗的声音由远及近的飘来,让阳阳感到了神话般的美丽。
这位男子姓高,台湾高山族人。老高说:“这片房子是二战时期盖的。”家里已经坐满了人,竟然有二三十位之多,有三分之二是大陆来的,全是亚洲人。高太太正在春风得意地弹着钢琴,圣歌优美的旋律从她跳动的手指下流出。大家忘情地唱着,满面圣洁的容光,仿佛是圣灵在他们的上方盘旋,起舞。圣歌一首又一首的唱着,不一会儿,阳阳就融进入这种气氛,一种天地合一的、忘我的境界--悠然忘忧,空灵奇妙。
唱诗后,大家开始聚餐,除了像阳阳这样的单身汉以外,几乎是每人/家都准备了一个菜,真可谓全国各地风味都有。阳阳吃过后,一个人聚精会神地看墙上高太太画的中国画,虽说是习作,画得蛮生动,一枝盛开的荷花,红白鲤鱼在游动,中国年画的韵味。
高太太问:“怎么样?”
“我不懂,只是喜欢。”阳阳笑着说。
“喜欢就好。” 听到阳阳和高太太谈话,一位白发苍苍的古稀老人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拐杖,有点颤颤巍巍的样子。在阳阳面前站定后,用双手扶着拐杖,问:“烟台人吗?”
“不是,我母亲是。”
“那就是半个老乡啦。”高太太忙把老先生介绍给阳阳,老先生姓丁,温文尔雅,一位纯朴仁厚的长者,满脸道德像。老先生曾是烟台大学的一位学生,国民党撤退时随蒋介石到了台湾,随后又在香港做事,晚年随着女儿到了美国,却没能再回祖国大陆。老人说,年纪大了,不能再激动了。
“当时打得厉害呀,本来都是老师和学生,共产党进了城,一夜之间,大家分了两派,人就给打死了。”老人摇了摇头说,“做基督徒吧,那些帮助中国的外国人都是基督徒。不是基督徒,谁会放弃国外的好日子不过,到中国去受苦?!”
阳阳听了,一时不知说啥好,这就是老人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苦难后,思想的的结晶。人力不及,只有求天了。“爷爷,”一个混血的女孩跑了过来,朝阳阳礼貌地摆了摆手,“爷爷你又激动了!”小姑娘以一种责怪的口吻对老人说。后来阳阳知道,老人已经是癌症晚期,不会有回到祖国大陆的机会,也看不见祖国日新月异的变化了。。。
以后的时间,大家交流了信基督的经历,有人在赞美基督的灵验,有人在赞美信基督后的体验,人们在信仰中放弃了自己,灵魂得到了升华和解脱。阳阳静静地听着,理性的思维不断地做着判断,大家的信仰实在是处于不同的层面,都在信基督,信仰各不同!
高太太讲了她最近的一个经历。买可口可乐中奖的机会通常是很少的,她最近到饮料店买可口可乐,连续五次全中了奖。这时有人赞美上帝。高太太却说,我有点恐惧,不敢再到哪个商店买可口可乐啦。
从老高家回来,半夜了,冷风吹脸上,阳阳并不觉得冷,却有几分快意。人的、神的事今夜都接触了不少,有些兴奋。客厅里,大家正围坐在一起看电视,阳阳也找了个地方坐下。上演的是一个美国故事片,看过几遍了,总是记不住片名。
故事情节是,一条船在海中遇难,船翻了过来。船中有两个神父,一个让大家祷告,一个号召大家战胜困难。跟随第一位神父的人们,在祷告声中,忘却了痛苦,安静地进入了天国。跟随第二个神父的人们,克服了重重困难,向着船的上方突围,却到了船的底部--一个封闭的空间。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少了,没有可以探索的路了,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大家开始祷告。。。
突然,大家听到船底有人走动的声音,激动不已。原来是救援的直升机来了,电焊机切开了厚厚的船底,大家得救了!茫茫人生,滚滚红尘,当生命到了尽头时,谁我切开船底?实在想象不出,太累了。
阳阳回到了卧室,看见门上一张字条: “阳阳,见字条后,给我打个电话。 --玫瑰” 看了看表,将近午夜了,就随手把字条放在桌子上。
月华如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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