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蓉芬:撕裂“八.一八”的正气之花(下)
文章来源:篝火文丛 文章作者:守园人 发布时间:2007-11-16 字体: [大 中 小]
王蓉芬:撕裂“八.一八”的正气之花(下)
四、冰火“八.一八”
王容芬——北京外国语学院东欧语系德语专业的四年级学生,是“八.一八”在天安门广场首批被接见的百万红卫兵和革命师生之一。那天,她在观礼台上,还是在红海洋中?其时她参加过红卫兵了吗?……绝对可以肯定的只是:她与同一天登上了城楼的宋彬彬——从十三天前校长惨死于麾下的阴影里,走到红司令巨大光环中的宋彬彬,那一天的观感之别,绝对不啻于霄与壤、冰与火——
彼日彼时的宋彬彬,如果原本还有所忐忑——如果说她尚有一丝未全泯灭的少女天性的慈柔,那么在城楼之上,这一切全被红太阳的光焰转化作了幸福、荣耀、骄傲、铁与血决心——有她次日登在光明日报头版头条的雄文为证;而十九岁的王容芬呢,却心坠冰谷,脑海里翻江倒海着从解放军报头版发《海瑞罢官》,讨村伐店的举国怒潮,到统帅欢呼“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掀起的神州狂浪,从8.5北师大女附中副校长卞仲耘被殴致死开始的红八月校园风暴,到红卫兵血腥地杀向社会……”
——“尊敬的毛泽东主席: 您在干什么?......
——请您以中国人民的名义想一想:您将把中国引向何处去?”
尤其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八.一八”撼天动地的红海啸,城楼上统帅与副统帅的一身戎装,宋彬彬亲手给红司令戴上红卫兵袖章,红司令“要武“的的耳提面命……无一不使对德国历史深有研究的王容芬,洞见城楼上“披上军装的皇帝”运动群众的暴力持仗;林彪的高腔长调,则让她想起希特勒睥睨世界、歇斯底里的录音——她说“两者简直没什么区别”!而广场上举着红宝书的欢呼呢,难道不像森林般的纳粹举手礼吗?!
——“文化大革命不是一场群众运动,是一个人在用枪杆子运动群众。”
——我郑重声明:从即日起退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五、淹没青春的苦难
抱着必死的决心发出这劫世之悲、邦国之忧、正气之吼之后——其时,遍体鳞伤的老舍早已自沉太平湖——喝下了四瓶敌敌畏的王容芬,已然倒在了苏联驻中国大使馆前!等她醒过来,她已经躺在公安医院;接着被送往监狱,开始了像林昭那样漫漫近十年的铁窗辗转。知情者说,“她在监狱受到非人的磨难。有一次看守把她的手拧在背後,上了半年的“背铐”,吃饭是滚在地上用嘴啃看守扔来的窝窝头。当背铐终于取下来时,锁已经锈住,用钢锯才锯开,手已经动不了……”直到在远离京城的一孔黄土窑洞里,一位当地专政人员疙疙瘩瘩地向她宣读了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她无期徒刑的判决书——迄今网传宣判王容芬无期之时是1978年1月,然而,既然后面这段文字所转述的,是依据王女士亲撰文字,笔者疑该是1976年中。
判刑后劳改了两年半,正当狱方以“拒不认罪、反抗改造”为名向京城申请给她加刑时,半人半神死后的神州,又在天旋地转:甚至一个在看守所给她上过刑的专政人员,竟也带着十年刑期被发配到她所在的监狱,还和她住一间牢房,成了名副其实的同窗。一九七九年三月,加刑的凭证也变成了平反的依据,“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变成了“反对四人帮”。王女士辛酸的幽默,却是“法制中国”永恒的特色——“平反虽然留了尾巴,好在最后一句判词是:“宣布无罪,立即释放。”
进去时个十九岁的花季少女,等到出来时她已经三十三岁!
王容芬在狱中耗费了十三年的青春,与十年浩劫、三年徘徊完全同步的十三年!位卑与国难,思想与专制,监狱与劳役,在近5000个昼夜里交织绵延着一个大写女人的人生传奇,以致无数网贴这样感叹,又是女的!更多人则为这位巾帼肯定“壮烈”了而哀叹。十三年祖国啊——一个巨人用枪杆子运动的中国!历史的回音壁,终于以轮回反正而归趋于“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回应了花季少女当年早慧而勇敢的悲仰长天!这声音昭告天地人间:纵一代代青春仆下、老去,正气中国永恒!
——这样大写的“苟活者”,自与林昭、李九莲张志新烈士同在天地之间!
六、继续大写着的“苟活者”
感谢坎坷而古道热肠的的费孝通先生,为良知中国,顾念着这位巾帼。出狱后的王蓉芬被他推荐到中国社科院社会学所从事研究工作。她饱经磨难的体貌,显然与实际年龄不相称。然而不同于出狱后依然寄望于体制的胡风,更有别于曾经那么才气横溢、却木然于狱外的路翎,也与大洋彼岸用自然与大气包裹自己余生的宋彬彬大不一样——看到了造神运动的陨灭,并非王女士陶醉自得的界碑,而只是一颗悲悯心在精神天地不竭探掘的基石:“我如狼似虎读史书,补功课,一把年纪出国觅师写论文,求索人类历史上重大灾难的理论根源。......”
后来她终于成为著名的研究韦伯思想的专家,译介了大量德文社会科学名著,包括马克斯·韦伯的“儒教与道教”。之所以1989年6月她前往德国,是由于她所申请和筹备的“韦伯与中国现代化国际学术会议”,原订于6月14日韦伯125诞辰开幕,万事俱备,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不能如期召开,只好改搬到韦伯故乡开。她甚至成了著名学者傅国涌回望中可以与太阳媲思想美的星星——傅先生深情地说:
“有幸以研究韦伯为业的王容芬曾是我最喜欢的学人。在韦伯的著作中,我最感兴趣的是王容芬译的《以政治为业》、《以学术为业》,我常常把韦伯的话当作格言。”
其实,继续大写着的“苟活者”——王蓉芬还出版了或正在出版《燧人氏》、《庖牺氏》、《有巢氏》等远古史小说系列。我相信,终有一天,她的文革红墙小说《乐人》也会面世——为了纪念文革四十周年,她不仅在读书公园以“我跟毛泽东不得不说的故事”序引了她的《庖牺氏》,还登陆了《乐人》的一章:《通天》。
七、为了正气中国,铭记
宋彬彬是“通天”并且留恋那“通天”时光的,她的“八.一八”风采才会穿越世纪,又走出玛雅《八、九点钟的太阳》的那团阴影,如此辉煌地出现在九月九日的母校庆典。不知道林彪的大女儿和章伯钧女儿那一天,会不会再一次,在电话两端唏嘘?倒是并非校友的我们,应该感谢宋彬彬——是恶之花,让我们不能不想起了美之花,想起美的追寻与守护同样应该穿越世纪!追寻着那十九岁的贞烈,原来依然还在如此执着、如此深情地呵护着正气中国!原来历史依然像四十一年前那样奇诡——王蓉芬也和宋彬彬一样,就六十岁了,还在不约而同,以依然各自花季那样的魂灵与方式、在另一个世纪继续着各自与一个巨人举世瞩目的故事。
为了中国,怎能不铭记这黑白故事——记住“八.一八”并蒂绽开的美与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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