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真是不饶人,现在这位昔日黄花真的称不上美人了。虽然从背影上看去风韵犹存,依然是风吹杨柳,引人遐思,脸上厚厚的皱纹,就像鳄鱼的皮。她在公司三十年了,很在意做一些花里胡哨的文章,职位一直上升。那些老一代的工程师私下称她“社交蝴蝶 (social butterfly)”。这只老蝴蝶和我们酒桌的人亲热了一番后,从侍者那里拿了一杯葡萄酒,就轻轻地飘到了副总的桌席。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摊开,很放松地靠在了副总的身边。副总的脸上马上堆满了笑容。
老蝴蝶一个人在的时候,总是露出一副和年龄很不相称的老态,不知是工作过度,还是纵欲过度的结果。
飞利浦是公司的老职员,他的妻子是印第安人,了解很多印第安人的生活状况和美国对印第安人的不公平政策。评价到公司的上层,他说:“你千万要不指望这些人公平,他们既没有技术,又没有人品。”其实世界上的人,本质上是一样的。公平是建立在力量抗衡的基础上的。中国人也好,美国人也好,穷人也好,富人也好,人的最大差别就是思想的差别 (Mind Set)。不是某个人伟大,也不会有某个人发善心。印第安人象美国的黑人一样,也有过轰轰烈烈的维权运动,以至于和政府之间殊死的搏斗。才有今天看似倾斜的政策。
飞利浦也有很多故事,他很好吃。但因为生在美国,没有吃过什么好吃的。自然对食物的鉴赏也有限,只能算上一个“广食家”,不能算“美食家”。说起吃的,生在中国是一种福气。食品是我们的祖先遗留给世界的最伟大遗产。只是这一点,就足以引以自豪。
格鲁戈还在旁若无人地谈他的冰钓经历。格鲁戈常年在水上,即使是冬天也不例外。他拥有一个移动板房,里面有床和冰箱,四个人住在里面并不拥挤,比二战时海军士兵的卧室宽敞的多了。房中的一间有一个洞接着湖面,他们就在那一间钓鱼,一住就是一个星期。在湖上开冰洞使用电钻,大功率的钻一分钟就可以钻一个洞。湖上的冰极厚,可以跑卡车。
冬天冰上是格鲁戈们的乐园。孩子和大人聚集在一起,开着卡车,周末就到冰屋里去了。打开移动板房的取暖器,就是一个家。通常是成箱的啤酒拉到板房里,大家尽情地聊天,饮酒。
孩子们在板房的床上嬉闹着,一阵枕头大战,打得满地鸭毛,大家谁也不介意,只是哈哈大笑。哥哥把妹妹倒悬放在床边,妹妹的头发即刻就像拖把一样垂到了地上。身上的衣服也倒着翻卷下来,露出了肚脐眼——这是格鲁戈的一幅照片。
格鲁戈有一个数码相机,因此就有了很多湖光山色的照片。夏日的大部分时间里,格鲁戈都是在湖上度过的。夜里清风拂面,树影婆娑,几个朋友在游艇上,任凭思绪随脚下的湖水流淌不息。真是值得回忆的事情。
朋友中也有酒德不好的,酒后流露出平时掖藏着的粗野。有时会有警察出现在湖面,旋转的警灯和凄厉的警笛撕破了夜的宁静——又有人打架了。
冬日湖面的聚会迎接朝阳,送走晚霞,一直到深夜。直到大家都疲倦不堪,各自回到自己的床上。板房外偶尔会有狂风肆虐,吹动着积雪在空中飞舞,伴随着远方的狼嚎声。这时的人们已经在一天的狂欢后,进入了梦乡。风吹林木的涛声,伴随着人们的鼾声,奏起了美妙的生命进行曲。
格鲁戈讲话的时候,侍者给每个人添了添水。酒桌边上不算远的地方,有一台游戏机,几个台球桌。大家的兴趣不在游戏上。一个矮个子的男人,不知来之什么地方,在玩游戏机。那人剃了个光头。后脑勺上有一撮黑毛,像是一条猪尾巴。不像是清朝的辫子,很短,直到脖子的上端。两臂的上端是黑色的纹身,花纹看不清楚。和他一起玩的是一个苗条的女孩子。那女孩子不时地过去抱抱那个男人,那男人就把女孩紧紧地搂在怀里。女孩个子很高,就弯下头,亲那男人的光头。他们玩一回游戏,亲上一阵。一遍又一遍,就像酒店的曲子,几个小时,就没换过。
天色已经很晚了,夜色从镶嵌在老木桩的窗户玻璃里透了进来。阳光退去后,桌上的烛光更加柔和。桌上的话题从格鲁戈的冰钓转到了卡欧。
卡欧的孩子是一个艺术家,前一阵子跟着一个师傅学做艺术品。就是收集一些老钟表,把零件拆开,镶嵌在手链上,卖给商店。最近他找到了一份到日本教书的工作。卡欧的最大的担心就是孩子在日本遇上一个姑娘,从此定居日本不再回家。儿子走了,没人剪草坪了。这几天,卡欧总是在唠叨。
卡欧爱好高尔夫球,是一个俱乐部成员。据说会员费并不贵,每年只有三百元左右。俱乐部常举行活动,卡欧可以赢一些奖品,基本上会员费就赢回来了。
卡欧的家族是二战时移民。战争破坏了卡欧的家庭,老挝的贵族就像撒在尘土里的贵妇人项链上的珠子,失去了所有的荣耀,似乎是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卡欧小时候爱好水彩画,就像中国古代仕女图的那种。有一次我们一起吃饭,在饭店里挂着一幅青牛图。一牧童坐在清牛上,横吹短笛。卡鸥说他小时曾经想过那样一种田园生活。卡欧说他一生中爱过三位美丽的姑娘。其中一位是一位法国姑娘,有一头金发,蓝色的眼睛。姑娘很喜欢她,他们经常在一起。卡欧读过许多法国作品,就是在那个时期。卡欧和姑娘经常交换书看。那位姑娘还让卡欧摸过她美丽的脖子。那年卡欧十七岁,那姑娘大他十岁。
卡欧在长相上很像我们中国人。有几次都被当作中国人。有一次在公司的走廊上,我和卡欧商量工作上的事。我们的一位同胞因为我讲英语而责怪我们,竟没有发现卡欧不是中国人。
卡欧赞成大中国的理念,认为老挝、越南、日本和朝鲜皆中国也,同文同种,文字和生活习惯都是从中国传承过去的。我也不知他是真的这样想的还是为了讨好我。我却是记得有一位北朝鲜人,其父亲是一个中国通,一位汉学教授。有一天他问我“春节快乐”这几个字怎么写。我随手写了,他说不对。后来我才搞明白,他学的是繁体字。我一时想不起来,被他嘲笑一番。卡欧每天从家里带饭吃,大部分时间里,吃的是面条和米粉。老挝也是一个专制国家。卡欧对专制政权从心里反感。世界上的专制政权大致都一样,那就是控制人民的行为和思想。
专制政府从来都不承认剥夺了人民的自由。一位南朝鲜的人说得好,专制国家人民的自由,就像监狱里犯人的自由——就是在监狱指定的那间号子里自由的行动,只要不出那间号子,犯人有充分的自由。卡欧自出来后再也不想回老挝。
有一回谈论中国。我说中国不是这样,曾经有过相对的平等时期。我做了一个手势,把两只手搭成一个山的形状,再两手指尖相接,拉成一个平面,然后,再恢复到一个山的形状。我笑着对他们说,中国经过改朝换代,在朝代更替的过程中,必然有一段过渡性的平等。
美国人麦克点头表示赞同,说在理论上是成立的。香港小姐塞拉不赞成。坚称中国从来都没有过平等。其态度不容分辨。大家对近来google退出中国表示了兴趣。
我最近在看一本美国版的描写义和团的书。书上描写了义和团运动的大致过程,是站在西方立场上的一本书。双方的观点我都看了,各有各的想法。义和团运动真是极端的民族主义。我们真的是闭关自守太久,对世界没有一点理解,更没有沟通。敌对双方不仅仅是没有沟通,从民间的宣传上看,中国人根本上就没有把对方看作人类。更谈不上双赢。
美国人看待中国人,也经历了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在菜市场,看到一个美国老太太。这老太太搀扶着一个老头,穿着一条立裆很短的裤子,裸露着大半个屁股。后来的事情证明这两位是下流胚。这位老太太看到我买的蔬菜,口中念念有词,她在说:“狗食”!!! 我很愤怒看着她,她开始时瞪着三角眼看我,后来在我的怒视中,终于低下了头,在胸前划着十字架。我不知道是怎样的诅咒。
一本吕留良案件记录了一段大清国的文字狱的历史。中国的历代专制政府都对意识形态领域进行控制,让中国不了解世界,世界不了解中国。事实上,意识形态上的求同存异,比争论那种意识形态正确更重要。增加交流和了解,比争霸更重要。人类在了解的基础上,才能宽容。
思想的禁锢和闭关自守,必然和世界势成水火。意识形态也有其能量特征。思想和文化的阻塞,就像长江三峡大坝,不但需要很高的维持费,水势高了必然一泻千里,无法阻挡,酿成大灾。李冰父子主张治水在疏导,不再堵塞,意识形态的控制已是如此。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一切——阳光、空气、湖光山色,真是尽善尽美。而人类能学会感恩上苍,享受自然,尊重自然还不是一件容易事。我们经常在明媚的阳光里,在花香的弥漫中,深陷在苦大仇深中,痛苦不堪。实在是一种病态。人类和平来之不易,摒弃一切仇恨才是正途。世界在日新月异的变化中,我们每天都在开创历史。
靠,又绕进这是是非非的漩涡里来了,真是不可救药。坏了我一夜雅兴。一时间又神游回到那天边古国,但见:
乌云翻滚风怒号,罪海情渊鬼呼叫。
佳人飞身入波涛,壮士利刃剿魔曹。
煤黑哀怨卧病疮,烈女自焚倒塌房。
枕边啸啸剑匣响,怒气沉沉暗神伤。
中国的现实究竟是怎样,我真的不了解吗?罢了,罢了。已经是身在异乡为异客,当挥利剑斩断这千丝万缕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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